維吾爾文學作品分享|《Cha Xoraz》蘆花公雞

《Cha Xoraz》蘆花公雞
Memtimin Hoshur買買提明·吾守爾 著

注:若構成侵權,請聯繫我刪除!


以下為譯文,原作為維吾爾語
譯者:蘇永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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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差回來,見有一封厚厚的信躺在我的辦公桌上,拆開一看,原來是一位作者題名為《蘆花公雞》的一篇小說稿,隨同作品,還給我附了一封信。作者在信裡寫道:“即使我不說出自己是誰,您大概也能認出我的字體,我就是《傻子》那篇小說的作者。本人連同此信又給您寄去了一篇小說。這一次我寫的是“雞”我想,既然以狗為題材的小說被你們刊用,那麼以雞為題材的小說或許也會被刊用的。我們交往多時,可奇怪的是您對我的家庭生活什麼也沒問起過。您或許已經覺察出隨著社會上大款的增加,寡婦的數量也與日俱增吧?我也是有錢之後已經結了三次婚,又離了三次婚呢… …瞧我都給您說了些什麼?好了,祝您健康!這篇《蘆花公雞》就交給您處理了。本來應該寫《蘆花雞》才對的,因為我自己也沒搞清楚這雞是公雞還是母雞。這蘆花雞是公的還是母的,還是請您在看完它的故事之後,再對它的性別做出公正的判斷吧。"

  那篇《蘆花公雞》的小說是這樣的——

  

  一

  

  我自己也想不起來這只蘆花母雞是何月何日出現在我家院子裡的。反正我們這院兒裡每年都少不了雞呀什麼的,有時鄰居家的雞到我們家的草房裡下蛋,有時我們的雞也跑到鄰居家的草堆下蛋……我妻子有些古怪,她看到哪隻雞鬧窩了,就把凡能收集到的雞蛋都集中到一起讓雞孵。於是,我們家的雞就顏色各異,白的、黑的、紅的、花的,吐魯番的、托克遜的、湖南的、河南的,反正是想都想不到的什麼地方的各色各樣各個品種的雞都會出現。其中的公雞們伸長脖子“咕咕咕”地啼叫,母雞們爭先恐後地生蛋,把我們的院子鬧騰得熱熱鬧鬧、繁榮興旺。

  我有一個名叫伊明江的鄰居,我們倆只要到了一起,就會如同昔日的車夫們碰在了一起一樣整天誇耀自己餵養的雞。

  據伊明江說,他餵養的雞中有一隻白公雞來自美國。而且還不是其他的什麼地方,是美國總統起起坐坐的白宮旁的一座院兒裡孵化出來的,原來的主人還每年為它過生日,有時抽出空閒, 竟連總統也會光臨這種紀念儀式哩!還有那麼一次,說是某一位總統夫人對這隻公雞頓生喜愛之心,要親手給它撒食一把小米, 不慎踩住了自己的裙擺,在白公雞面前跌了一跤。當時美國的大小報刊都以“讓總統夫人跌跤的公雞”為題,刊登了這隻公雞的照片。於是,每天有幾百人慕名前來一睹白公雞的風采,使白宮 附近秩序大亂。最後總統出高價買下了這隻公雞,要使它“從自己眼前消失”,流放到遙遠的地方去。伊明江有一個親戚在白宮附近做生意,他提出“這隻公雞很漂亮,如果要流放就流放到我在中國的親戚院裡好了",便把伊明江的地址交給了總統。這隻白公雞就落到了伊明江的手裡……

  “伊明江,”我笑著對他說,“你在美國的那個親戚不會在白宮門口賣酸奶冰水吧?”

  “不是賣酸奶冰水的”,他回答,“是釘鐵掌的。”

  “釘鐵掌?! ”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說的話?”他向我解釋說,“那白宮鋪著全世界最珍貴的地毯,不准穿著釘有鐵掌的鞋子進去。我那個親戚每天早晨帶著錘子、鉗子坐在白宮門前,把鞋底釘有鐵掌的人的鐵掌拔下來,等他們出來時毫無差錯地把各人的鐵掌釘到各人的鞋上和和氣氣地打發他們走。我是沒去過,可聽說有時一些大國的首腦都要在我那親戚面前排長隊哩……”

  或許是因為伊明江比我多上了兩三年學的緣故吧,每當他胡吹亂侃的時候,我就只有瞧著他嘴巴出神的份兒。

  閒話少說。那隻蘆花母雞在我眼裡比起其他的雞來是有些異樣。可能是由於妻子餵食好,一冬天都在餵熱水的原因,它特別能生蛋。從不間斷,也不鬧窩,而且生的蛋也特別大。有時我在院子裡做活兒,它就會一邊啄食一邊來到我身邊,稍稍歪著脖子端詳我的舉止。望著它那泛著淡黃色光芒的眼睛,我會油然生出喜愛之情。

  這樣過了一段時間,不料那蘆花母雞突然停止了下蛋。我毫不在意,不生蛋也罷,長肥一點兒可以吃肉。可這蘆花母雞剛一停止下蛋就個頭猛長,羽毛閃亮,雞冠直立,換了一幅公雞的模樣。

一天,鄰居伊明江來到我們院子裡,望著正在啄食的蘆花公雞驚異地說:“卡斯木江,那隻蘆花公雞真是不同尋常啊!我過去怎麼就沒有看見過呢?”惹得我直想發笑,便對他說;

  “伊明江你好好瞧一瞧,那不就是我向你誇耀的那隻很能下蛋的蘆花母雞嗎?”

“胡大呀,真奇怪。你說這是母雞嗎?……”伊明江覺得很奇怪,“如果是一隻公雞,那可真夠漂亮的,值不了千兒八百,也能值個四五百元呢!”

  還真別說,這蘆花母雞的爪子越來越像樹杈一樣結實,身材也越來越高大起來。脾性也在變化,落在院裡的烏鴉、狗啊貓的它也敢撲過去追逐了。有一天,我還見它對其他的母雞拍打翅膀。又有一天,我看見蘆花母雞真的像公雞一樣啼叫,不免大吃一驚。

  那是一個臨近黃昏的時刻,我正在給院子裡的果樹澆水。那隻蘆花母雞在不遠處啄食。過了一會兒它走到我身邊伸長了脖子,似乎要對我訴說什麼一般,又像是要吐出卡在喉嚨裡的什麼東西似的做出一副怪模樣。我正暗自奇怪,琢磨這隻雞是怎麼一 回事兒,不料它突然發出“咕咕咕”的啼叫,嚇得我頓然失色。我們這裡流傳著“公雞在黃昏啼叫,必有禍事發生”的說法。我心想,公雞啼叫預示惡兆,何況是母雞啼叫呢?便急急忙忙地向熱維罕老大娘家奔去。

  

  二

  

  熱維罕老大娘是我們村年齡最大的一位老人,獨自一人孤零零地居住在村邊的一座小院兒裡,有時用一些古老的法子給人治病,偶爾也替人占卜算卦。熱維罕老大娘那用黏土和泥抹得光亮整潔的爐台,放在門口的老式阿普圖瓦銅壺和接水的銅盆,鋪在草蓆上的印花線毯,壁龕上的古舊碗碟,面板上擺放整齊的面布、擀麵杖、袖套以及蜷縮在褥子上的花貓……所有這一切都使老大娘的家顯得古色古香。熱維罕大娘是個見多識廣、十分健談的老人。她捋著用椰棗核製作的太思比哈念珠,靜靜地聽我關於蘆花母雞的講述。

“是這樣的嗎?……你坐下,站著幹什麼?"老人最後開口道,“早先有過一位名叫依克木巴依的人,現在的這三個鄉的土地全部都屬於他所有。這個依克木巴依有一個名叫祖爾東的兒子,他這個兒子長到二十歲都沒長鬍子,後來胸脯大起來,變成了個女的。”

  “熱維罕大娘,您說是男的變成了女的嗎?……噢,我似乎也聽老人們說起過這件事。”

“你瞧他變成了什麼樣的女人吧?他變成了一個豐滿健壯, 眉眼俊俏、望一眼就能讓任何小伙兒怦然心動的姑娘。那還是我們當姑娘的時候,夏天我們姑娘家都到河邊洗澡,避開男孩子到偏僻的河邊。那個祖爾東變成女孩後改名叫祖萊,她也和我們一起去洗澡。我們都好奇,巴不得能瞧一瞧她赤裸的胴體。可是祖萊就是不願意脫光衣服。

   有一天大夥兒商量好,在河邊一起動手把她摁倒,兩三個人抓住她的手,一個人拽她的褲子。現在回想一下,那時我們可都瘋著哪。那可憐的人可能也預料到我們會惡作劇,那麼熱的天氣竟套穿了三條褲子。當我們拽下兩條褲子的時候,她猛一用勁就掙紮起來了。從那以後就再也不同我們交往了。後來依克木巴依把她嫁給了他家的一個長工。她成了一個非常好的媳婦,可就是沒生孩子。她非常愛護她的丈夫,屋里屋外的輕活重活都是自己幹。不料有一天從地里拉運麥子的時候被車壓死了。 ”

   熱維罕大娘講到這裡,若有所思地停止了講述。

   “如今我家這只蘆花母雞變成公雞又是怎麼一回事呢,大娘?”我問她。

“這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兒。”老大娘說,“胡大有各種神通。 剛解放那陣兒我們就听說有一種針劑,注射得多了就能把人變得男不男女不女的。現在的人們是孩子出一口大氣都要抱到醫院打針。所以如今的年輕人哪個是男的哪個是女的不好區分呢!你那些雞可沒有打過針吧?”

   “嘿,瞧您大娘說的,哪還有給雞打針的呢?!”

   “你那隻母雞不如宰了吃肉就算了,省得麻煩。晚上雞叫是個凶兆哩!”老大娘告訴我。



   

   早晨起床後我不禁又猶豫起來。我想,鄰居伊明江說過,這蘆花母雞如果是隻公雞,就是值不了千兒八百也能值個四五百元 錢。如果宰了也只能當一頓飯,不如拿到集市上賣了。不要說值四五百元,就是能值五六十元不也是錢么?於是,我捉住了蘆花 雞,往腋下一夾就向集市走去。

   嗬,我也鬧不清今天是星期日還是其他的什麼日子,但是雞市十分紅火。我從賣雞蛋的人們由間穿過,來到集市中央。剛把蘆花雞放在地上,就有好幾個雞販子圍攏過來。他們也不問一問這是母雞還是公雞,只是一味地咂著嘴稱讚“這真是一隻不同尋常的公雞",他們歪著脖子繞著蘆花雞轉著。其中一個問我:

   “大哥,您這隻雞是拿來賣的嗎?”

   “價錢合適了我就賣。”我回答。

   “個兒倒不小。鬥過架沒有呢?"另一個問。

   “我這一輩子還沒在兩隻雞鬥架的地方呆過哩,兄弟。”我答复說。

   “我們是說,”那些人依然不肯罷休,“最起碼也同鄰居家的雞追逐過吧?”

“我們家住得偏僻,附近沒有同它追逐的雞。”我嘴裡這樣回答,心裡卻犯了嘀咕:這是個昨天還在下蛋的母雞,要是同公雞追逐起來,不經一個回合就會逃跑,讓我丟人現眼哩!

   “也罷。價錢呢?” 一個人問。

   “就給一張四個老人頭像的票子吧!”我開價說。

   “一百塊?他在說什麼呀!”幾個雞販子嚷嚷起來,“一百塊可以買一隻好雞哩!真要賣,你要價合理一點兒。”

“一百塊村里就有人要哩,”我補了一句謊言,“我是不忍心看到他們買下以後當著我的面鬥雞才沒有賣給他們才拿到市場來的。不然,你們哪位不鬥雞,買下來要吃肉,賣得便宜一點兒也是可以的……”

  我正說著,不料蘆花雞見不遠處有三四隻公雞啄食,猛然從我手中掙脫出來,衝過去就同那些雞打鬥起來。我剛要跑過去分開,那些雞販子卻把我一擋,說:

  “您就隨它們去吧,鬥一兩下也不會有什麼。”

  那些啄食的公雞就像是一家的雞,全都合為一夥把蘆花公雞圍了起來。只見我那隻公雞在中間左右開弓,越戰越勇。多麼神奇啊!據人們講,這雞市開張以來,還真沒有見過這樣的鬥架。那蘆花公雞簡直變成了電視上一槍打倒十個敵人,而自己中一百發子彈也死不了的好漢。那些公雞也像是經常觀看電視的,也並不一起蜂擁而上,而是一個倒下再上一個,井然有序。蘆花公雞見有從正面衝上來的就啄,見有從側面衝上來的就踢,把那些公雞鬥得人仰馬翻。拖著翅膀那麼一轉,帶起的風就把那弱些的公 雞掀翻在地。有的只一踢就逃到一邊。混亂之中,躺在地下的好些被捆住腿爪的公雞也掙脫繩索,加入了打鬥的雞群。公雞打鬥的場地掀起的塵土和飄散的雞毛漫天飛舞,到最後連哪隻公雞和哪隻公雞在打鬥也分不清了。

“喲嗬嗬,這就夠了。”我走過去想把蘆花公雞抓回來。可這些鬥紅了眼的公雞哪裡還顧忌我呢? !蘆花公雞似乎是說我“不要管” 一邊用翅膀這麼一扇,我一個趔趄,被扇到了一邊。一怒之下我脫下上衣,一下蒙在蘆花公雞身上就勢抱住了它。那些鬥架的公雞圍攏過來惡狠狠地瞪著我發楞。等到灰塵飄散之後再看,只見所有的雞都是血跡斑斑,有幾隻躺在地上起不來了。我暗自慶幸蘆花公雞毫無損傷,正要轉身回家,不料傳來了雞販子們的喊叫聲。

   “餵,大哥,您別走。給您一百塊。”有人在喊。隨後其他人也你一言​​他一句地叫著,

   “也罷,一百五!”

   “二百!”

   最後我聽到有人喊“五百”。這時我已經過了市場的拐角處, 我不禁一愣,心想:這是真的還是假的?一個瘦高個兒從後邊氣喘吁籲地趕了過來。

   “你說是五百元嗎?”我問他。

   “我出五百元。您把衣服從公雞身上拿開,不要把它悶死 了。”他說。

   “拿錢來,要五百元現金。你已經親眼看見了,這可不是普通的公雞。”

   “我現在身上只有二百元左右,其餘的錢您給我指一下您家的房子,我過一兩天送去。”

“欠賬的人你不給我指你的房子,反而要我給你指我的房子, 這也真夠有趣的。萬一你甩下二百元就把公雞抱走,我上哪兒去找你呀?! ”

   那位朋友大概是個連住處都沒有的流浪漢,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發出一聲怪笑說:

   “那麼就這樣吧,朋友。這一百塊就算作定金,我現在同您一塊去認一下您的門,再拿四百塊把公雞帶走,怎麼樣?”

  我收下一百元裝進衣兜,領著那個瘦高個兒向他指點了我家 的大門。

  

  四

  

   給我交了一百元定金的那位伙計從此消失了,一個星期也不見影子。自從經歷了雞市的那場血戰之後,蘆花公雞變得趾高氣 揚、膽大妄為起來。時而領著其他的雞們跳過圍牆到鄰居院兒裡糟蹋別人的家甚惹麻煩,時而把到我們院兒裡來的孩子們追趕得抱頭亂竄不得安寧。就像人們要到養有厲害的狗的宅院時要先喊一聲“餵,攔住你們的狗”的招呼一般,如今到我們院兒裡來的人也要先把大門推開一條縫,喊一聲“有人嗎?擋一下你們的那隻公雞” 了。

   有一天聽到雞舍傳來​​一陣響動,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便出來看個究竟,只見那隻蘆花公雞正在滾動其他母雞下的蛋玩得正開心。這公雞的脾性舉止不禁讓我膽戰心驚、十分害怕。它的腿長得更長、嘴也變得像鷹喙一般尖利,眼裡閃著寒光。每當看見它,我也會感到心驚肉跳,不禁暗自思忖:還是熱維罕大娘說得對,我真該在當初宰了牠吃了了事。

   還有一天,蘆花公雞竟然神氣十足昂首挺胸地走進鄰居伊明江的院子,毫不留情地把那隻美國的白公雞追逐得差點兒喪了命。晚上伊明江找到了我家門上。

   “你來了,伊明江。怎麼看你不太高興呢?”我問他。

   “能高興嗎?”伊明江說,“我說你那蘆花雞是個公雞,你卻偏要賭咒發誓說是母雞。你的母雞還有追趕公雞的本事啊?!”

   “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的,”我向他解釋,“我自己也很奇怪, 本來是個好端端下蛋的母雞,可突然就停止了下蛋,雞冠子豎起來變成了公雞……”

“好了好了,你這些話還是給風去說吧!”伊明江打斷我的話說,“你就明說了是怕我向你要才故意說成是母雞的得了。你把它帶到雞市上鬥架炫耀的事兒我也聽說了,咱們都是鄰居,你總該問一問我這雞要賣,你要不要這句話吧?!……難道人家能出得起錢,我就出不起嗎?……市場上出價多少?"

   “五百。”

   “行了,我給你五百元。”

   “有個人給了我一百塊訂金,可又沒有按時來把雞拿走……”

“我聽說了。是那個名叫孤獨者扎克爾的雞販子給了你一百元訂金,他又湊不夠剩下的四百元!既然沒有按時來,你就把他的錢退給他算了。”

   “那樣不太好吧?”

   “要不你就不要承認收過他的錢。”

   “那不是更不好嗎?!"

   “嗨呀,”伊明江滿臉不高興地絮叨起來,“那隻蘆花公雞還是個小雞娃子的時候就是我給你挑選著買上的呢!”

“你說什麼?! ”

“你連這件事也忘記了不是。有一天你正在這大門口低著頭坐在地上劃著什麼,我過來問你'卡斯木江你怎麼了,想什麼心事兒呢',你當時笑著回答:'為生計發愁。'我笑著對你說:'你光說發愁,一二十畝地都種上了麥子和玉米,還發什麼愁?'你回答說:'為吃肉發愁,掙的錢還不夠買肉吃的。'我當時向你打趣兒說:'卡斯木江,這肉要是能種在地上,你恐怕要在你所有的地裡都種肉是嗎? '你也說:'如果是那樣,我這院兒裡也都要密密麻麻地種上肉哩!'正在這時候有人挑了兩大筐小雞娃從我們身邊經過,我就對你說:'卡斯木江,這肉不是兩條腿走路給你送上門來了,你買下一二十隻小雞娃餵上不就是肉嗎!'你立即站起來拍打了一下褲子上的泥土,連聲'在哪裡?'我們當即攔住那個挑大筐的外鄉人問他賣不賣小雞,他把擔子下來,我們看到大筐里黃絨絨的小雞啾啾叫,開價一塊錢一隻,我們討價還價,結果以八角一隻成交。我當時開導你說;'卡斯木江你買上吧,現在的八毛錢能買個啥?餵大以後你要吃就是肉,賣雞蛋又能變成錢,現在想起來了吧?……當時你掏出兜儿裡所有的錢買下了十幾隻小雞娃子,我就蹲在大筐子邊上幫你挑選。到如今我幫你挑選的雞裡邊出了一隻好公雞,我要你不賣給我不說, 退了人家的錢卻說不好? ”

   我這個鄰居伊明江很會編故事,我也記不清這事兒是真是假,只有張著嘴望著他那喋喋不休的嘴發楞。

   “那就這麼辦吧,伊明江,我們等到明天。如果那個伙計明天也不來,你就愛給多少算多少把蘆花公雞帶走。這雞也惹我討厭。”我說。



   

  第二天清晨,當我起了床走出屋子,院子裡靜悄悄的,似乎缺少了使院子顯得喧鬧的什麼。咦,蘆花公雞哪兒去了?我猛然醒悟過來。其他的雞都在院子裡啄食,惟獨缺少了蘆花公雞。再看雞舍,只見雞舍的門洞開,裡邊空空的。我一陣緊張,把院兒裡的各個角落找了個遍,又尋找鄰居的院子,來到伊明江的宅院,鄰居迎了出來。

  “噢,卡斯木江,一大早你就過來了?”他問。

  “蘆花公雞不見了。”我說。

  “蘆花公雞不見了?!”他比我還吃驚,“怎麼會不見了呢?”

“每天早晨都是它拍打翅膀啼鳴把我們吵醒,可今天我醒來院子裡靜悄悄的。跑出來一看,哪兒都不見蘆花公雞。說有人進來偷走了吧,大門卻鎖得好好的。我想它會不會跳過圍牆到鄰居院子裡來了,就出來找一找。”

  我和伊明江倆人一直找到村外,然後又回到院子裡,還是不見蘆花公雞的踪影。

  “卡斯木江,看來這公雞是被人偷了。”伊明江對我說。

  “那位伙計交了一百元訂金。這錢我已經花了。他再來,我既沒有錢又沒有雞,這可怎麼辦哪!”我發愁道。

  “對了,你說過那個孤獨者扎克爾給了一百元看了你的房子走的。雞會不會是他偷的呢?”

  “那個沒良心的會那麼幹嗎?”

“這可說不准。雞販子同賭徒有什麼區別?!贏了就會大把花錢,輸了就會偷人家的東西……我給你說吧,”伊明江又開始說故事了,“那隻白公雞剛剛帶來的時候……”

  “你說的是你那隻美國公雞吧?”

“嗯……剛帶來的時候那也是個了不起的公雞。整個一夏天雞市都沒有一隻公雞能敵得過它,惹得雞販子們對它好不眼紅。 有一天夜裡,我聽見院子裡有響動,跑出來看到雞舍的門開著, 只見一個人影從打馕的爐台上翻牆而過。我開門追了出去,那黑影時隱時現地在前邊跑,可就是追不上。我說你等著瞧,便甩掉拖鞋閉住眼睛一陣猛跑,再睜開眼看時卻不見了那賊。回頭一看,才發現已經把賊甩在了後邊。那個賊沒發現我超過了他,還在幾步一回頭地猛跑,差一點兒撞在我身上。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一看,是個年紀輕輕的小無賴。我朝他屁股上踢了兩腳,把公雞奪了過來……你收了一百元訂金,只顧高興,把自己的房子指給了賊,你也夠愚蠢的了!”

  當天下午,孤獨者扎克爾也趕來了。他同我寒暄之後從懷裡取出四百元遞過來問:

  “公雞呢?”

  我把他讓到家裡,把發生的事情——鄰居伊明江向我要公雞,我說已經收了訂金沒有給他,當天夜裡公雞從院子裡失踪, 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可惜啊!”扎克爾一愣神說,“這隻公雞在雞市上就遭了毒眼。我也有一種預感……我湊不足錢,忙乎了幾天,沒辦法忍痛把兩隻上好的公雞和一條專門養來鬥架的狗賣了才把錢湊夠來的

……公雞會不會是你那個鄰居偷的呢?”

“好歹是個鄰居,他不會那麼幹的吧?!”

   “唉,那可是個值一千多元的公雞呢!”

   扎克爾說完,也不向我索要給我的一百元錢,站起來就走了出去。扎克爾沒有要我還錢,然而他說的“唉,那可是個值一千多元的公雞呢”那句話使我心里火燒火燎地難受。這價值千金的公雞是鄰居偷的還是紮克爾偷的,或者是別的什麼人偷的呢?我苦苦思索也想不出個所以然,我簡直就要發瘋了。



   六



   一天,伊明江急匆匆汗流滿面地走進來對我說:

   “快走,快走!”

   “去哪兒?”我問。

   “我在一個地方看見了蘆花公雞。”

   “在哪看見了?”我一下跳了起來。

   “你知道那每個星期天從雞、鴨、狗、豬到各種動物都做交易的新市場嗎?"

   “新市場?”

   “對,就是那個原來的體育場。”

   城外有過一個體育場,當年這裡曾舉行足球比賽或大型集會。其他時間這裡雜草叢生,無人問津。如今讓體育工作者都自己掙錢,他們就把足球場用鐵絲網一圍,安了大門,讓進去的人買一塊錢的門票入內。每個星期天這場子里斗雞鬥狗,熱鬧非凡。據說這也算是體育的一個項目……

  “體育場我是知道的,可那裡改成市場以後我還沒有去過。”我回答說。

“走吧,我領你去。”伊明江說,“聽說有隻公雞每個星期天在那裡贏幾千塊錢。我看了以後肯定了就是你那隻蘆花公雞,你自己再去認一認。”

  我和伊明江相隨而去。當我們來到足球場的時候,這裡已是人山人海了。我們按一元一張的價格買了門票走進去,只見蘆花公雞就像海盜一般蒙住了一隻眼睛,“哧哧”地不時往兩邊吐著唾沫,正蹺腿坐在一張椅子上,身邊圍了好多雞販子。我得知蘆花公雞的主人們用純淨的小麥和新鮮肉湯餵養牠。還有一兩個人專門為它打掃雞舍左右侍候,給它端烤包子、薄皮包子之類的食物。它則像個嬌生慣養的孩子一樣挑三揀四地品嚐,吃了裡邊的肉餡把麵皮兒撥到一邊……我不知道蘆花公雞是不是認出了我, 反正它連瞅也沒有瞅我一眼。為了不至於認錯,我慎重地左右前後仔細打量。確定了這確確實實就是那隻從小被我養大,開始的時候下蛋,後來變得對母雞拖翅膀調情的蘆花雞後,我不禁脫口而出地喊道:

  “這不是我的公雞嗎?”

  周圍的人都驚奇地望著我。有人問我:

  “你在說胡話還是怎麼的?這怎麼會是你的公雞呢?”

  “我的就是我的麼!不然會是誰的公雞?!"我理直氣壯地回答。

  “餵,沙比爾江,請您過來一下。有人自稱是您這隻公雞的主人呢!”有幾個人討好地招呼。

   脖子像公牛一般粗壯、身材高大的一個人從停放在不遠處的 一輛嶄新的紅色轎車裡鑽了出來。聽說,他原先是這個體育場的摔跤手,而今承包了這個體育場,成了大款。除了賭博贏的錢和抽頭,僅每個星期天的入場門票就可以收入幾千元。如今,他在城裡有幾處宅院,公開的和不公開的老婆就有四五個……

   “是怎麼回事兒?"那沙比爾江來到我們身邊發問。他的聲音也像從擴音喇叭傳出來的一般洪亮。

   “我認出了這隻公雞。”我說。

“認出就認出了唄,”他毫不在意地說,“這就是一兩個月來在這個市場上獨自稱霸、能掙幾千元現鈔的蘆花公雞,現在誰不認識這隻公雞? ”

   “這隻公雞是我的。”

   “你說什麼?!”沙比爾江瞪大了眼睛,“既然這公雞是你的,怎麼會到了我手上?!”

   “怎麼會到了你手上只有你自己清楚,我怎麼會知道?反正是一夜之間從家裡被偷走的……”

   “餵,你說話可要放明白一點兒啊!”沙比爾江一把勒住我的脖子往前一拉,我便被懸在空中。 “我可是個能夠買下你這樣的一二十個窮光蛋的人,我用得著去偷你的公雞嗎?!”

   “不,我也不是說您偷了,”我一下子就洩了氣,“我是說會不會是別人偷來賣給了您。”

   感謝胡大,沙比爾江鬆開了我的衣領。這時圍觀的人越聚越多。沙比爾江麻利地從腰上取下了便攜式電話(真主啊,瞧這些賭棍們多麼發達),拉出天線就同什麼人通了話。

“喂喂,艾拉洪嗎?……怎麼今天有人來這裡說蘆花公雞是他的呢?……噢,噢,是這麼一回事兒啊……嗯,可以。沒別的事兒。”沙比爾江不慌不忙地把電話掛到腰上,對我說:

  “這公雞是我們的人從吐魯番像抱小孩一樣抱在懷裡帶過來的。你是吐魯番人嗎?”

  “不是的,吐魯番那個地方我去都沒去過。”

  “既然如此,那你的雞是怎麼到吐魯番的?”

  “可能是偷雞賊帶到吐魯番賣了,你們不明底細帶回了這裡吧!”

  “真可恨!”沙比爾江咬牙切齒地說。我膽怯地望瞭望他那隆起的肌肉,心想:他這幾年來白吃體委的閒飯,智力沒發達,肌肉卻很發達。我求援地向四周張望著申辯道:

  “這是我的鄰居。你們不相信我,可以問他。”

  伊明江也作證說:“真的,這隻公雞原來就是這個伙計的。”

  沙比爾江又從腰上取下那個電話開始通話。

“餵,餵,市管會嗎?……你是艾克拜爾江嗎?我是沙比爾江……給你那個頭兒說,讓他到這兒來一趟……有個人耍無賴,說我們那隻蘆花公雞是他的……啊,啊。這會兒我氣得就想勒他…… 噢,快一點兒……”

  真主啊,我哪裡知道如今已經不是市場管理人員管老闆,而是老闆們管市場管理人員呢? !他的一句話就使市場管理委員會的幾個人風風火火地趕來了。他們熱情地同沙比爾江交談了幾句,然後粗暴地責問我:

   “你為什麼擾亂市場?”

“我沒有擾亂市場,”我向他們說明情況,“這個公雞原來是我的,鄰居們都知道。大概有兩個月了,有人從我的院子裡偷走了。今天我看到在這裡,就認出來了……這是我從小雞娃子的時候開始餵大的。剛開始是個特別好的生蛋母雞,後來就變成了這副模樣的公雞……”

   聽了我的話,周圍的人們哄然大笑。市場管理人員斥責我說:

   “餵,你是有神經病還是怎麼的?你糊弄誰呀?滾出市場去!”他們推搡著把我攆出了市場。而伊明江對我更是氣惱。

“你這伙計可真夠愚蠢的!”他對我沒有好氣地說,“你說的這'剛開始生蛋,後來變成了公雞'是個什麼話?!你讓我也在大夥兒面前丟夠了人!”

   “這是千真萬確的。不能在公務人員面前說謊嘛!”

“就算是真的,可這裡誰會相信你那些話呢?”

“那麼誰又會相信你的白公雞是在美國出生的?”

 “我那是逗趣兒說的話。這裡是開玩笑的場合嗎?!……” 我們倆誰也不跟誰說話,悶聲不響地走了一段路。

   “真怪!”最後還是我先開了口,“這蘆花公雞是怎麼落到那個叫沙比爾江的人手裡的呢?我怎麼也想不通。”

“唉,你這個伙計也太天真了。”伊明江說,“這些賭徒如今可發達了,只要聽說某個地方誰有好鬥雞,哪怕出錢僱用手腳的小偷也要弄到手。我不是說了麼,給了你一百元訂金認下了你房子的那個扎克爾肯定有鬼。”

   從此以後每逢星期天,我就次次不落地到體育場的新市場上去。有時能看到蘆花公雞在那里斗架,有時能聽到雞販子們傳說沙比爾江把蘆花公雞帶到什麼地方鬥架贏了幾千元之類的話。一想起自己養大的雞自己做不了主,我心裡就像抹了辣子一般火辣辣地生疼。有時候碰上沙比爾江那個無賴神氣十足地把掛在腰上的電話拿在手上貼在耳邊(我想他大概同任何人通話也都是這副姿勢),傲慢地坐在紅色小轎車裡過去,便在心裡暗暗詛咒他:等著瞧,讓你這麼神氣的是我的那隻公雞。胡大會懲罰你的!

   有一次我看到蘆花公雞已經顯得非常落魄可憐。仔細打量,發現這蘆花公雞已經鬥架鬥得筋疲力盡、毫無生氣,連瞅一瞅撒在面前的食物的精神都沒有,身上傷痕累累,後背上沒有了羽毛,像葫蘆瓢把子一樣光光的,露出了紅紅的皮肉。只聽站在那裡的幾個雞販子議論:

   “哎呀呀,這隻公雞兩三個月來一直不停地鬥架哩!這沙比爾江只顧賺錢,會不會把公雞整死吶?!……”

   另一個人一邊應聲“可不是嘛”,一邊給蘆花公雞的傷口抹油。

   我覺得公雞很可憐,心裡不免想到:這是你自找的,何必要逞能變成公雞呢,如果睡在暖暖和和的雞窩裡繼續生蛋,就不會有今天的苦日子!從那一天開始,我就不再樂意去體育場了。

沒過多長時間,伊明江又一次急匆匆地走進了院子。

“你聽到雞市上的趣聞了嗎?”他問。

“什麼趣聞?”我反問道。

  “你那隻公雞果真是隻母雞哩!”

  “你說什麼?”我大惑不解,“我說蘆花公雞原來是母雞,你不是不相信麼?!”

  “胡大呀,真是奇了。你原來說的是真的呀!”

  “又是怎麼變成母雞的呢?”

“上個星期天他們讓蘆花公雞和另一隻公雞鬥架,可蘆花雞就像母雞一樣往地上一臥,怎麼也不願意鬥架,那花花公子沙比爾江一氣之下當場就把它宰了。聽說他拿回家一開膛,公雞肚子裡出來一個完完整整的雞蛋

  “胡大!這真奇怪呀!”我驚嘆。

  “我給你說給你訂金的那個扎克爾是那些賊人的同夥,可你就是不相信。”

  “怎麼,蘆花公雞是他偷的?”

“當公雞開膛的時候他也在場,花花公子沙比爾江正要把雞蛋砸到地上,扎克爾就說公子你慢著,聽人說'公雞生蛋是珍寶哩?' 一句話制止了他。

  於是這兩個人把這個雞蛋你遞過去我接過來反反复复地看著,再看也還是個平平常常的白皮雞蛋。他們以為珍寶在裡邊, 就把雞蛋打破。可哪裡有什麼珍寶啊,雞蛋裡的液體'嘩啦'一 下流到了碗裡,用筷子一攪,蛋清和蛋黃混在了一起。不知道沙比爾江是不是想用牙縫把珍寶濾出來,貪婪地端過碗一口喝了下去。聽說,從那以後,他就變得古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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